［杜柔］相见欢（6-10）
六、
一曲弹毕，我收回了思绪。
虽然许久不碰琴键，难免生疏，但有些旋律，就是无法从记忆中抹去；而有些记忆，又因为令人肝肠寸断的次数太多，已很难激起我心中更多的波澜。
我看向杜明，却发现他仍低着头，似是沉浸在某种情绪里。
“杜少？”我小声问。
“……很像。”杜明抬头看我，眼睛有些红红的。
我一怔，差点以为我欺负了他。“像？”
“像我妈妈。”杜明低声说。
我了然。之前他急着找女孩子给他弹琴，我就猜可能是有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在其中，没想到这个答案，就是他的母亲。
“你母亲……”
“过世了，在我十三岁的时候。”
我突然对杜明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。尽管老板娘那里身世凄惨的姑娘不少，我也很少有过如此强烈的共鸣——仿佛冥冥之中我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一样。
“抱歉。”我说。
“不，”杜明酸涩地一笑，“很感谢你。刚刚有一刹那，我真的以为回到了我的小时候。妈妈在弹琴，我坐在地上，嗯……坐在地上跟她捣乱。”
“那就谢谢杜少，刚才没有给我捣乱。”我对他一笑。这很奇怪，我竟然会去主动安慰他。
杜明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，但他的情绪看起来确实好了一些。
“再弹一个吧。不要那么悲的。”他说。
“好。”我说。
七、
我们就这么一个弹着，一个听着，任夜晚的时光悄然流逝。这个房间的隔音很好，期间也没有什么杜家的仆从来打扰，我们两个沉浸在各自的回忆之中，偶尔交流几句，竟给了我一种与世无争般的宁静感。真的很难想象，我能够在一个富豪的别墅里产生这种感觉；自从十二岁的那个转折点开始，任何有钱的男人的房子能够带给我的，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屈辱与心机。
只有杜明不一样。
“也挺晚的了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杜明看了看他的怀表。
我“嗯”了一声。如果不做那种事的话，我的工作确实可以结束了。
“你……”杜明却像想到了什么一样，突然欲言又止。我看他开始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摸，最后掏出了一沓钞票。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，知道他终于还是想起了我们的关系。接下钞票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很不舒服，明明是这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。
“杜少好大手笔，不知道需不需要我今晚留下来？”我简直是在用一种反唇相讥的口气说的这话。
“啊？不……”杜明有些窘了，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。
是啊，我为什么生气？我有什么理由对这样单纯的一个人生气？
“对不起，是我误会了，杜少莫放在心上。”我深吸了一口气，抽出那叠钞票中的一半，还给杜明。
杜明没接，想把钱塞回我的手心，却在碰到我手的时候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“你拿着吧。你这么……好，定不是自愿做这行的……”
我挣开他的手，没塞好的钱撒了一地。
“我不是为了钱。你也不必怜悯我。”为什么我今天说话如此之冲？完全没了平日里那番隐忍。
杜明茫然地看着我，眼神中尽似是委屈。
“对不起，我不太舒服……”我叹了口气，不知为何，今天好像一直在道歉。
杜明刚想说什么，却听得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：“阿明？”
“爸？”杜明回。
原来是杜明的父亲杜家富。但是他的嗓音……
“我听管家说了，你带那种女人来琴房做什么？”杜家富开门进来，有些责备地问。我便毫无防备地和他打了个照面。
瞬间，我的全身冰冷了，如入寒窟。
八、
这张脸，我见过，而且不止一次。
杜家富是我父亲以前的常客之一。小时候我总是在家里的阳台上观察出入我家的形形色色的人，虽然不是很记得清，但这个人总是来，便给我留下了较为深刻的印象。
那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，只知道他是一个穷教书的，因为他的衣着总是很破旧，给人一种不甚光彩的感觉。
但是，我觉得父亲待他很好，甚至还救过他的命——
那是一个滂沱雨夜，杜家富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，浑身浴血地拍开了我家的门，我听到他朝我的父亲痛哭流涕，苦苦哀求，但我父亲毫不犹豫就让他们躲了进来，并帮助他遮掩过了鬼子特务的搜查。现在想想，那个孩子和女人，大概就是杜明和他的母亲。
那时的杜家富，潦倒到了极点，也对我父亲感激到了极点。
但自那以后，父亲的客人们就渐渐不对了，我们的家境，也渐渐不对了。
最后，我就没有家了。
那么为什么，这个人，杜家富，现在一身体面地成为了这个洋鬼子公馆的主人？他那哇哇大哭的儿子，也一步登天成为了杜阔少？而我，却只能靠不断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接近媚外派的高层，天真地以为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给父母报仇？！
我爬上过太多人的床，查出过太多血淋淋的罪恶，面对过太多千钧一发间的生命危险。我那原本可以唱歌的嗓子，就是因为宋子洋差点发现我的心机，而被他掐哑的。但是我从没害怕过，也没退缩过，直到——
直到看到如今的杜家富。
看到这个我最不愿意去怀疑的人，成了我最值得怀疑的人。
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
和仇恨感。
九、
我的拳头攥的死紧，全身都在发抖。
杜明察觉了我的不对，以为我是害怕杜家富的责备，便走上来挡在我的身前，遮住了他父亲看我的视线。
“你母亲的琴，别让人随便碰。”杜家富冷冷地说。
“我……”杜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争辩。
“让她快点出去。”杜家富扔下这句话，就转身走了。
我还在颤抖。杜明想转身扶住我，却发现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臂膀，好似抓着救命的稻草。
“你怎么了？唐柔？”杜明有些懵了。
“带我走。”我咬着嘴唇说，看到的世界是说不出的晕眩迷离，双腿也因为颤抖而酸软难行。
我最后的感觉，是自己大概一头栽倒在了一个怀抱之中。
十、
我是被杜明叫醒的。他亲自开着车，送我回了住的小巷。夜半三更，楼里还是灯火通明，充斥着嫖客的叫嚣与污言秽语，伴随着女人的嬉笑与喘息。
我却稍微松了一口气，有点找回了我原来的状态。
“你刚刚……究竟怎么了？”杜明不放心地问我。
“没什么。恰好回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罢了。”我嘴上敷衍着，目光望向远处，心里又开始打我的算盘。
“你以后，没必要这么累，”杜明突然拉过我的手说，迫使我转过头去看他。他的眼神还是那么通透见底，让我感觉要被他吸进去，“缺什么的话，找我就可以了，不用去受……那什么罪。”
我的心里一团乱麻，但对这样的杜明，却无论如何生不了气。
此时，一个微妙的念头，突然爬上了我的思绪。
这个念头，后来给了我想要的一切，也毁了我珍视的一切。可惜当时的我并不知道。
我抽开杜明抓着的我的手，却从正面紧紧地抱住了他，把头搁在他的肩上。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，但我感受到了，他的心脏正在强烈地跃动着。
我在他的耳边唤道：“杜明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。
“我不要你的钱。下次，再带我去你家弹琴好不好？求你，我想死我父亲了。真的……求你，求你。”我说着，泪水从我的眼中滚落，沁湿了他的肩膀。
“好好，你别哭……”杜明紧紧回抱我，一口答应下来，把杜家富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是的，我必须振作起来，弄清父亲被出卖的真相，我必须要接近杜家富。
就算是要利用杜明的感情。
如果他对一个妓女产生了感情的话。
——tbc——
为什么虐文写起来那么爽呢……
我非常喜欢唐柔这个人，希望自己也能写出她那种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感觉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