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高产似母猪。
——正文开始——
十一、
自那之后,杜明时常来找我,跟老板娘吩咐的也是将我包下的价格,如此便可回绝其他的客人。
杜明其人,头脑聪明,心思善良,说话直而不冲,作为一个纨绔子弟,意外地平易近人。和他在一起,总是让人感到一种轻松的氛围。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,还是对每个漂亮女人都这样;只是觉得,自己正慢慢地在被一张温柔到看不见的网所包围,不断沦陷。确实,在我应接不暇的卑微生命中,竟然能出现这么一段时光——有这样一个男人,不计较我的过去,努力地去满足我的一切心愿,为我遮风挡雨——让我在岁月的洪流中,有机会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儿,在那个人的身边过一段普通的日子。这样的时光,让我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,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;因为,自从我见到他父亲的那天起,我就知道,总有一天,我会失去这个人。
我们的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和平公馆的琴房内度过。杜明会趁他父亲不在的时候带我到家里,给下人们点好处,让他们在杜家富面前闭嘴。冒这个风险的原因,一来是他在履行上次那个拥抱之后的承诺,二来是他确实喜欢在那个房间听我弹琴。他说,这个房间,除了来打扫的下人之外,来过的唯二的两个女人,就是他最喜欢的两个女人。
“胡说,”我说,“你那么风流,老板娘说你进妓院就跟回了家一样。”
“有娘生没娘养,年轻不懂事呗,”杜明赶走了伺候的丫头,笨手笨脚地亲自给我沏茶,“胡闹、打发时间而已,其实我真没干什么,你信不信我现在还是个处男。”
相熟了之后,杜明同我说话就逐渐开始随意、放肆起来,但从来不会像其他客人一样说一些下流的浑话。我想起老板娘之前开玩笑说他是个“雏”,如今竟然证实了,心里觉得好玩,便喝了一口“杜明茶”,笑道:“我信。”
沏茶的手法虽然奇差,奈何茶叶是上等的。一时间,西洋风格的琴室里便茶香四溢,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和谐。
“妈还在世的时候,爸爸成天想给她弄一架琴;现在琴倒是有了,人早就不在了。”杜明突然说。
我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。杜明是想向我倾诉身世?
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,我对自己说。早些挖出真相,我便能早些摆脱现在两难的境地;要么爱,要么恨,我必须给自己一个答案。
“你妈妈在世的时候……”我开口道。
“我爸还是个穷光蛋,教书的,一清二白,家徒四壁。”杜明接着我的话。
要来了!我心里隐隐有些紧张。
“我妈是贵族出身,所以有条件学琴。……真不知道她是脑筋哪里搭错了决定跟我爸私奔。”杜明用一种嫌弃的口吻说着,表情却尽是怀念。
“是啊,真不知道某人是脑筋哪里搭错了决定跟我这种人谈恋爱。”我学着他的口气挖苦道。并不是因为玻璃心敏感,而是适当地转移注意力,以免杜明发现我在套他的家史。
“……”杜明被我噎住,不知道怎么狡辩比较好,只能强横地拉过我的手把我圈到怀里,“多嘴。你知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。”
“嗯。”我说。杜明的怀抱很温暖,我一时间竟忘了接下去要怎么引导话题,脑子里想的尽是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下去该有多好。
可惜没有如果。
十二、
好在杜明自己接着说下去了。我在他怀里默默地听着。
“爸妈在最穷困的时候相爱,生下了我。家里虽然穷,却一直很幸福。直到……直到发生了一件事。在那之后,他们就经常吵架,然后有一天,我妈她就……就自杀了。”杜明说到这里,眼眶有些发红,难为他还在用一种比较冷静的口吻叙述。
我知道他心里难受,却没心情心疼他,因为我这些年来一直想找到的真相,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。
“发生了……什么事?”我问,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。
杜明安静了三秒钟,我感觉我心都快跳出来了,才听他沉声道:“那个时候……不,现在也一样,对于地下党,鬼子都是宁可错杀,绝不放过的。我父亲,不知卷进了什么风波,被人说是地下党。鬼子冲进我家要抓我们,父亲开枪反击,天知道他哪儿来的枪,但是在他的掩护下,我们还是狼狈地逃出来了。
“逃出来了,却无处可去,只是绝望地跑,直到父亲的一个朋友收留了我们。你能想象吗?当时我们三个人什么都没有,全身都是血,但就是有人收留了我们,帮我们扛下了搜查。”
是啊,就是有这样的傻的好人,我不仅能想象,曾经的我还能听到、能看到、能摸到。
“我到现在为止,都无比感激那户人家,真的。只可惜当时我年纪小,碰到这种事一下子就崩溃了,竟没能记得这家人是谁,住在哪儿,只是对男主人的脸有几分印象……说起来,”杜明望向我,眼神温柔:“跟你倒是有几分神似。”
我的脑袋瞬间嗡的一声,但很快就稳住了自己,挤出一个笑容道:“你这奉承话说的太也没水准。”
杜明一笑,摇了摇头,似是也觉得自己在说什么荒唐的事情一样。
“那后来呢?”我急着知道后来的事,却装出随意的态度问他。
“后来?后来我就不知道了。在逃亡的过程中,我受了比较严重的伤,爸妈把我丢在一个认识的医生那里藏着,过了半年才回来接我。”
杜明不知道!他不知道!
我的脑海中跳出这么一句话。明明一直在期盼着他说出杜家富那段时间的行动,但当我发现杜明并不知道他父亲到底做了什么的时候,我的心里竟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。
“那个时候,我爸已经摇身一变有钱人了。但我妈妈好像就是特别不喜欢这一点,两个人开始每天吵架、对骂,甚至动手,”杜明不知道我脑海中在如何翻江倒海,只是继续说下去,仿佛是因为悲伤的记忆压抑了太久,实在不吐不快:“那段时间……妈一直在哭。爸给她买了这架琴,兑现了承诺,却再换不回她的一个笑容。”
“是……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“应该是在接我回来之前就开始了吧。我觉得……我是说,听他们吵架的内容,妈可能是在怀疑父亲突然接手的生意有蹊跷;她觉得我们家发了一笔不义之财。”
是啊,有哪个被追杀的穷书生能突然做生意做到这种规模呢?
除非——
除非杜家富用我父亲是真正的地下党这桩情报,和鬼子做了交易。
十三、
“你在发抖吗?”杜明察觉到我的异样,又把我往怀里带了带。
“不……我只是想到我的父母是被鬼子杀掉的,听到你的遭遇,有点回想起不好的事情罢了。”我半撒谎道。
“没事的,都过去了。”杜明在我的侧脸蜻蜓点水地一吻,温热的呼吸让我的心神凝滞。
“谢谢你陪着我。”我眼神迷离。
“应该的,我喜欢你嘛。”杜明说。
应该的?我在心里冷笑。
杜明,你不知道,这个世界上,没有什么是应该的,也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。不然的话,我只能说,我父亲不应该救你爸,你爸也不应该出卖我父亲,你妈妈更不应该为了你爸的过错而引咎自杀。
正如现在的你,不应该对我这么好一样。
因为现在的我最应该去做的,就是亲手杀掉你的父亲。
十四、
从那天起,我就一直在做杀人的准备。
冤冤相报何时了。但有的冤有的仇,不能不报;有的人,不能不死。
我有时候会想,老天爷确实带我不薄,就这样把仇家直截了当地送到了我的面前;有时候,我又会想,老天爷太坏了,偏偏让仇家的儿子喜欢上了我。这太像一出戏了,悲得我在每次挽着杜明手的时候,都会偷偷地给自己留下几滴泪。
我还是照常跟着杜明去他家里,有时候故意磨蹭他到很晚,为的就是能撞到杜家富提早回家,直接动手一了百了;而大多数时候,心里的念头都是希望他不要回来,不要逼我动手,不要让我过早结束能同杜明在一起的这段时光。
如果他知道我每天是在抱着杀人的目的给他弹琴、同他逛街、陪他看定影,会怎么样呢?他会恨我,会叫那些耀武扬威的警察把我抓起来,或者亲手杀了我吗?如果他恨我、抓我、杀我的话,我大概都不会反抗吧。因为就算他不杀我,我又如何能再在他面前活下去呢?或者说,我活着,除了报仇,还有别的价值吗?
唐柔啊唐柔,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。我对自己说。
你,莫非爱上了杜明吗?
十五、
要相信,有的时候,不是你去寻找机会,而是机会自己会来找到你。
那天的那个机会,我便牢牢地把握住了;然后它在我的心头开出了一道豁口,再也没有愈合。
我终于再次见到杜家富了。
那天,我照常在琴房弹琴,杜明一边听着音乐,一遍照常下楼取下人们准备好的下午茶(他很烦那些小厮,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自己动手)。就在这段空当,琴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。
我以为是杜明回来了,都没有停下跳动着的手,只是抬头望过去——望见的是杜家富的脸——那张脸,苍老而阴鸷。
刚好一曲完毕,我的十根手指重重地砸在了最后的那个尾音上,然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。
“我记得我说过,不要随便碰这架琴。”杜家富的语气很冷淡。
“杜……杜老爷。”我强忍着心中的恶心。
杜家富走近我,把我从琴边拽开,扔到沙发上。他接着凑近我,抬起我的下巴,盯着我瞧。当时,我千辛万苦弄到的袖珍手枪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,在我随意放在沙发上的手包里。
“你可真了不起,让我想起两个故人,”他捏着我的下巴说,嗓音有些沙哑,“一个是我太太,另一个……可惜他们都不在了。”
他应该说的是,我弹琴像杜明的母亲,我长得像他背叛过的我的父亲。
他们不在了,都是因为你,我想说。
杜家富松开手,道:“我知道杜明最近背着我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,所以今天特地没有出门,果然被我抓到了。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,举止、才华也得体,把我儿子迷得团团转,但如果想着攀上枝头做凤凰,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。因为下贱的出身,是改变不了的。”说着,他就好像要提醒我什么一般,伸手往我的下面摸去。
“啪”的一声,我打掉了杜家富的手,于电光火石之间撩起旗袍,用尽力气扫出一腿将他踢倒在了地上。
下一瞬间,我就已经跨坐上杜家富的身体,从手袋中抽出的枪牢牢地抵在他的额头。
“没错,下贱的出身,是改变不了的。这句话,我要原封不动还给你。”
——tbc——
说个好消息,我还是决定这篇给个HE,一个没有违和感的HE。
每次更五章,下一次应该就完结了。我酝酿这个故事酝酿了很久,能写出来真的很开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