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五、
有了思南军的暗中协助,黄少天的蓝雨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直捅进了魏都皇城。刘太妃和摄政王,也就是曾经的刘贵妃与刘左丞,虽然早就预料到了黄少天会突破京城的防线,却怎么怎么也想不到,这兵败如山倒的一天,会来的这样快。
黄少天手执冰雨,剑尖指在刘氏的脖颈上,正如当初魏琛做过的那样――只是时过境迁,古剑传承给了意气风发的青年,而剑下的人成了白发斑驳的老妪。
“五年了,”黄少天冷冷地说,“父皇、师父过世五年了,你却还活着。”
他晃动着剑尖,沿着魏琛曾在她颈项上划出的伤痕,将它再一次剖开。
刘氏无力反抗,只能用怨毒的眼睛,狠狠地盯着黄少天,仿佛这样就可以唤回自己那蛮横的野心一般。
鲜血沿着剑锋滴下。黄少天的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波澜。
他只是在做一件他期盼了很久的事情而已。
“文州,我要为师父报仇了。”黄少天喃喃道。他抬起剑刃,正要刺入刘氏的胸腹,却突然听得这个女人在临死前发出一声尖喝:“等等!”
“你又想怎样,”黄少天皱眉:“你应该知道,不论你做什么,我都不会留你活着的。”
刘氏冷笑道:“我当然知道。只不过,听你方才的话,我突然想到一个人,觉得你更不应该放过。”
黄少天:“拉人陪葬吗?你这样做毫无意义。”
刘氏眼神中的幽怨又深了几分,缓言说: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说不说在我,信不信在你。你知道,当初泄露你真实身份、真正气死魏琛的人是谁吗?”
黄少天摇摇头,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,但无论怎么琢磨,他都给不出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。“我不知道,但这些已经过去了,我只要手刃了你……”
“过不去的,”刘氏哑声道,渐而又狞笑了起来,“因为那个人叫喻文州,他是喻文州!哈哈哈,是你的师弟!现在的思南敬王!哈哈哈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?”黄少天神色未变,剑尖却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。
刘氏把手搭在冰雨之上,扶着剑刃抵到自己的胸口,任血珠顺着手指的轮廓流下,曾经精致的眉眼间已满是疯狂。她说:“你这个模样,跟当年的魏琛一模一样。真是可怜啊,师父和徒弟,都被同一个人骗了!你若不信的话,我大可以给你看当年的信件,给你看喻文州的手书……这样一个没用的哑巴,为谋求回朝而出卖你们,直到现在掌了思南的朝政,倒也不枉费他这般心机――”
“噗”的一声,冰雨穿刺进了刘氏的身体,连带着她未说完的话和未爆发的怨毒,封印在了喷出的鲜血里。
黄少天第一次感觉到,杀人之后,会是这般力不从心。
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完全将刘氏的话挡在耳边的。只是“喻文州”这三个字,已经完完全全地撞到了他心里去。
开什么玩笑,我怎么可以怀疑文州呢。她肯定是骗我的。
二六、
“公子!”方世镜跌跌撞撞地奔进殿中,刚好看到黄少天站在一滩鲜血之上、神色恍惚的模样。
“魏允和刘左丞捉住了吗?”黄少天低声问道。
“回公子,已经自杀了。但大事不好的是――”
“什么?”
“思南毁约了!”
黄少天支剑在地,缓缓转过身来,勉强道:“怎么,事情一结束,你就学会开玩笑了?”
“臣没有在开玩笑!凌川已破,现在大军已经直下徐平了啊公子!”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黄少天猛地回头看向刘太妃的尸身。
二七、
思南皇宫,养居殿。
思南王仰卧在病榻之上,呼吸粗重,老泪纵横。曾受过他一小段时间荣宠的第三子,贤王喻文川的尸体,堆叠于他一众府兵的尸体之上,横陈在阶下,鲜血飞溅,血腥味铺满了整个皇宫。
“喻文州……你可使得好、功、夫。”老皇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,咬牙切齿地对身边唯一的那个人说。
喻文州安静地跪坐到皇帝的榻前,素淡的衣襟上满是斑斑血点,身旁没有兵刃,只放着一架古琴。
“谢父皇夸奖,”喻文州将琴弦上余留的血珠轻轻抹去,开口道:“儿臣在大魏这几年,确实长进了不少,就皇兄这种程度,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。”
“你!你……你不是?!”
喻文州看着榻上惊怒万分的父亲,面色从容,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,与他平时对任何人的笑容一样平和。
“我不哑,父皇难道很失望吗?”
“……所有的事情,原来……都是你蓄意而为的?!”
“我蓄意的?”喻文州笑:“没错。这些年来我蓄意装哑没错;五年前我蓄意回朝也没错。我蓄意蛰居藩地、蓄意消除兄弟们对我的疑虑;我蓄意挑拨太子和贤王夺嫡、蓄意让您把信任放到我身上;我还蓄意把朝廷能用的兵力都支去攻魏,蓄意引导喻文川宫变……我都是蓄意而为的。”
皇帝喘得上气不接下气,目眦尽裂地瞪着喻文州。
喻文州面色不改,但声音却加重了几分,道:“只是……您有没有想过,当年我母后因直言而被赐死,是我蓄意的吗?太子灌我喝下那碗毒茶,也是我蓄意的吗?被丢弃到大魏当质子,又是我蓄意的吗?!”
“你这孽子……”
“父皇,我不想同你争辩,也不想杀你,”喻文州起身,把蓝溪琴背到身上,“我对您最后的孝敬,就是把思南从您的手中抢夺回来。”
……
“是时候给它一个更好的朝廷了。”
二八、
黄少天默然地坐在帐中。
文州、喻文州……
自那天之后,他已将这个名字在心中念了千百遍。
他曾惊怒地念、痛心地念;他也曾柔情似水地喊、咬牙切齿地喊;他打翻了无数的桌椅、劈砍了无数案几……却都不能排遣分毫。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第一天,当潮涌一般强烈的感情褪去之后,留给他的,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而已。
但这是注定了的。
――如果是爱到骨血里的人成为了恨到骨血里的人的话。
“公……陛下。”方世镜迈步进来,见到黄少天颓然的样子,心下暗叹了一口气。
“嗯,”黄少天漠然应声,“到哪儿了?”
“回禀陛下,思南军马上就到兖川城墙了。但奇怪的是,他们最近的行军越来越慢了,好像出了什么事。”
“嗯。”
“陛下?”
黄少天倚在君座之上,轻轻抚过身边的冰雨,问方世镜道:“世镜你说,是我害了大魏吗?”
方世镜沉默半晌,方道: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
“当初选择相信他的人是我。是我没有听你的……才犯下如今这样的错。”
“陛下不必太过忧心。思南来犯,我们打回去就是了,反正已经浴血数年,只当是……”
“打回去?”黄少天打断了他的话,苦笑道:“打回去自然是要打回去。只是喻文州这个坎……我是过不去了。”
谁都过不去的。
“陛下,会不会是因为喻公子有什么苦衷……”方世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。这些天,黄少天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。他是喻文州的人,不想破坏喻文州的计划;但他更不忍看到这两个人如此互相折磨。
“苦衷?”黄少天黯然道:“郑轩方才来报过了。喻文州他已经做皇帝了。”
“这……”
“蓝溪阁的那些日子才是他的苦衷吧。为了利用我,也难为他忍受了那么多年,一定……很恶心。”
黄少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三个字说出来的。
那一瞬间,方世镜真的有一种冲动,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。
“报――!”两人的思绪均被郑轩中气十足的一声所打断。
黄少天敛了神色道:“又怎么了?”
郑轩半跪在地,少见地犹豫了片刻,才奏报说:“思南军主帅遣了亲信使者来,说要……面见陛下。”
——tbc——
每次更这篇,我都有种浑身脱力的感觉。
话说,为什么我还没写到完结章……好方。